板仔刀

第10章 愿岁月静好

跟金沙一起走了两层楼，殷一心按了按家里的门铃，今天他没带钥匙。

门一开，随着轻微的爆破声传来，色彩缤纷的彩带满天飞舞。

“18岁生日快乐！一名眼角有着泪痣，穿着白大褂的美貌女子张开双臂祝贺道。

她略带棕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，额前的八字刘海显得优雅温柔，纤细的脖颈下是白色的衬衣领口。她稍微往左边靠了靠，让活泼的金沙飞也似地冲进屋内。

“哎哟，金沙闻到厨房的味道啦？女子笑道，略有厚度的嗓音醇厚又温柔。

少年上前回应了女子的拥抱，笑着问道：“爷爷呢？

“在厨房做饭呢！我要他休息他偏不！来，我们快去帮帮忙。

不到40平米的复式空间充满着烧菜的香味，殷一心将滑板放在楼下客厅，又将头套衫脱下来直接扔到了楼上的床边。

灶台边，金沙正吐着舌头仰着头，痴痴地望着穿着围裙的光头老人，期待着老人可以塞一块肉到它嘴里。

“阿心返嚟喇，坐沙发等阵先，今晚生日唔使你帮手喇（粤语：阿心回来啦！坐沙发等等，今晚生日不用你帮忙了）

老人一面娴熟地颠着锅，一面摸着金沙的头说道。

少年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。他此刻正穿着黑色的短袖，袖口上破了的洞隐约露出不堪入目的伤口。

穿着白大褂的女子脸上一惊，赶忙从客桌上那来了皮包，里面装着一应俱全的医疗设备。她示意着殷一心不要出声，刹那间点中了他手臂上的数道穴位。殷一心的手臂顿时失去了知觉。他看着女子带上无菌手套，拿出一带纱布、一瓶酒精、一盒针线套装，以极快的速度将少年骇人的伤口处理得干干净净，包扎得稳妥好看。

“换套衣服去，然后再吃一颗正气丸，不然一会药效过了疼死你！

少年老老实实换了件上衣。对于他们家祖孙三人来说，这位来自国医堂，复姓令狐，号称“医仙的女子才是掌握话语权的真正家长。

“令狐医生，能麻烦帮我把菜端出去不？

炉灶那头的光头老人说道，旁边正端庄坐着的金色大狗“汪地叫唤了一声。

片刻之后，三人一狗一同围着丰盛的餐桌坐下。

餐桌的正中间摆着一道香喷喷的古镇荷香叫花鸡，四周围着三道佳肴。分别是如玛瑙般鲜艳透亮的八宝肥鸭，色彩清秀的瓜烧里脊肉，以及晶莹如玉的翡翠白菜。除了金沙以外，每个人的面前还都有一杯淡棕色的冷饮。

殷一心在金沙的脖子上系上了小围巾，免得它口水滴得遍地都是。

令狐医生拍了拍手，大赞道：“老爷子牛啊，咋不去开酒楼呢？

殷一心的爷爷伸了伸懒腰，拍了拍自己胸脯，爽朗地笑道：“我只有给家里人做菜的时候，能做得出水准！他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孙子，问道：“阿心，这三杯饮料是令狐医生的杰作，你猜猜叫啥？

玻璃杯中的饮料颜色上浅下深，呈淡淡的咖啡色，而最下一层又有一层厚厚的乳白色作为底垫，像是一团白云。

少年喝了一口，又苦又的甜的熟悉味道刺激着味蕾。他咂了咂嘴，赞扬道：“好喝！不过这不就是咖啡兑奶茶，典型的港式鸳鸯嘛。

爷爷摇了摇脑袋，示意着孙子再喝两口。

少年一喝，竟吃到了几颗椰冻，又尝到了一阵清甜的味道，这才意识到那底下的一层乳白色竟是椰奶。

“我知道了，医生你放了椰奶。那咱们叫它作......‘椰云鸳鸯’？

令狐医生微微一笑，身边的爷爷则拍手大笑道：“错！宋代诗人赵升之曾用‘白兔脂凝碧玉浆’形容椰浆，因此令狐医生的这个创意，应当叫‘白兔鸳鸯’！

爷爷开心的笑着，庆祝自己的第九百场胜利。他右手拿着筷子，忽然伸向殷一心，待少年用手防备时将手腕灵活一翻，筷子侧面不知怎地就到了殷一心脖子边，只要稍微用力便能劈在穴位上。

“虽然这次你又输了，但是看在你今天过生日，爷爷这‘王八乱打拳’就再教你一招，学会了吗？说罢，他用瘦骨嶙峋的手将筷子放回碗上，很是得意洋洋。

少年点头打着哈哈，把刘婶送来的水果从客桌拿过来。令狐医生端庄着吃着白菜，爷爷对着那叫花鸡伸手就撕，狼吞虎咽。

殷一心用筷子夹来一块鸡腿放到金沙面前，等了好久的金沙迅速将它的打脸埋进铁腕。他自己夹了一块咸香入口里脊肉放进嘴里，感觉封锁已久的胃部忽然被打开了，肚中饥饿感更甚。

“别抖腿！令狐医生笑着批评道，少年也笑了一声，一颗饭粒还在脸颊上。

虽然家境不复往日，可就凭爷爷的手艺，只要债主不找上门来，也算是温馨快乐。

两年前，因为父亲的客户犯了法被抓进了局子，殷一心一家不知道烧了多少钱来撇清关系，一辆奥迪、一套房、五十瓶茅台统统打了水漂，都还不够弥补。

一年半前，他爸又跟着一帮金融骗子胡乱投资，结果全部爆雷，先是欠下了好几百万的债，后又赔得几百万血本无归。

“殷老，您慢点吃……令狐医生关心道，轻轻拍了拍殷爷爷的后背。

“自己做的菜自己吃得香！殷爷爷嘴里塞着肉，含混不清地说道：“殷昌那臭小子在泰国玩，自己儿子18岁生日都不来个视频。他翻了翻白眼，很是嫌弃地摇了摇头。

令狐医生脸有点微红，柔声道：“昌哥也是为了家里的经济奔波嘛……毕竟给您治这病也要花钱不是？

殷一心也跟着爷爷大口大口吃着，随后又给金沙丢了一块鸭腿。

殷爷爷用手擦了擦嘴，喝了口咖啡兑奶茶，接着道：“我死就死了，不用浪费这些精力。你们国医堂那些贵死人的药我才不稀罕吃，有你每天在这里照顾我就够了，殷昌也没点脑子，也不想想他不在这连你都万一不想来了咋办？

“哎好了好了，今天一心生日，别提这些。令狐医生安慰道。殷一心早就听惯了爷爷的牢骚，反倒觉得老人家这样蛮可爱的。

爷爷的药，每个月都需要用国医堂送来昂贵药材熬制，每一个药材都是上万块的价格。虽然令狐医生经常强调他们医院愿意通融，可殷爷爷硬要把钱算得清清楚楚，坚持一分不欠。

殷一心凝视着眼前的一桌好菜好饭，欲言又止。

“我……听说最近有一个还蛮挣钱的机会，挺适合我的。

令狐医生好奇地睁大眼睛，殷爷爷脸还埋在饭碗里，只是将眼睛抬了起来。

“我就是听说，那个很有钱的梁家，好像在招年轻的保镖。你看我们公司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大单子，官网完全没有人浏览。老爸每次就挣那么点钱，我又都整整两年都没营业了。我在想我要不去试试机会……

“陆家那小子告诉你的？殷爷爷快速反问道，殷一心一惊，一口饭差点没把自己噎死。

殷爷爷不以为然地补充道：“你那又像被针扎、又像被刀划的伤口，除了姓陆的谁还能做到？那个天天丢绣花针的娘炮，还老给自己家的功夫起一些秀气的名字。

“爷爷，她就是女生。殷一心打断道。

“哦？不是一个银灰色头发，瘦高瘦高，长得跟个女的一样的男的？

“银灰色头发没错，但是是女的。殷一心答道，可内心也忽然“咯噔一下，心想莫非真是个男的？

不对，陆玲玲不高。

殷爷爷拍了拍桌子，悟到：“想起来了，是有一个女儿，只不过比那娘炮儿子小了很多岁，好像是他俩死之前四年左右生的……

最后一句殷一心没听到，但他至少确定了陆玲玲是个女生。

“爷爷，你认识他们家？殷一心有点期待地问道。

殷爷爷贼兮兮地看着他，指了指还在啃鸭翅膀的金沙，说道：“金沙也给人家打了？

金沙未等殷一心回答，自己把脑袋点了点，然后继续把脸埋在碗里啃肉。

“小样儿，吃得比我还快！爷爷用脚丫子蹭了蹭金沙，接着对自己孙子说道：“你没出生前，我跟你爸和他们家有过一点交集，也好久没见咯。你怎么跟人家打起来的？

“老爸叫我卖书，我骗人家买了本黄书，差点骗来一块几十万的劳力士。

“叼！犀利！殷爷爷竖起大拇指赞道，一旁的令狐医生表情古怪，独自喝了口饮料。

殷一心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爷爷，每每说到自己落入下风时，反而听到爷爷笑得前仰后合，豪无担忧的意思。

殷爷爷用筷子指了指孙子的鼻子，说道：“连这么一个陆家的晚辈都差点打不过，你还想去参加梁家的招聘？老黑熊随便来个入行三年安全顾问都能把你暴揍一顿！

殷一心诚恳又无奈地说道：“我也不想参加，可我也成年了，想为家里出一份力啊。

“你已经出了好几年力了！殷爷爷忽然义正严辞道：“我跟你爸在你小时候非要你掺和公司的事，已经很对不起你妈妈了，你就别想着再去搞这些事情了。

提到“妈妈这个词时，殷爷爷瞄了令狐医生一眼，见到她摇了摇手，表示并不打紧。

殷爷爷接着问道：“你之前不是差点就能保送北师大了吗？这么会读书的孩子，总能找到更好的出路的，别整这些江湖事了。

听到这，殷一心内心很不是滋味。原本以为一直属于自己的保送名额最终花落别家，曾让他自尊心受挫许久。

好在他觉得自己高考发挥得不错。

殷爷爷忽然扔下一根骨头，骂道：“那个叫江峰的校长侄子，臭不要脸，就算保送了也是个臭的。两年前你刚转进这个学校时，我去那个家长会看他对其他同学那样子......哼！ 他一脸嫌弃地咽了咽口水，喝了口饮料，突然问道：“对了，我们小区那个也姓江的老清洁工你今天去看了吗？

“去了，还是给了他几串烧烤，不过没见着人。

“嗯...... 殷爷爷沉默地点了点头，闭口吃饭。

令狐医生此时忽然道：“一心，你既然一直都不喜欢参与这些打斗的东西，也不用强迫自己。你接下来好好上学，走自己想走的路，练武就当强身健体。等到自己真的功成名就了，再想着回报家里也不迟。现在你别太担心了，你爸爸也好我也好，都会好好照顾你爷爷的。

殷爷爷又向令狐医生竖了个大拇指，展颜一笑。他招呼着令狐医生和他一起从冰箱拿出了一个14寸的白色生日蛋糕，上面正插着造型为数字“18的蜡烛，蜡烛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滑板模型。

殷一心眼眶有点湿润，按耐着心中的激动上前帮忙将蛋糕放在桌上。

“一心！成年快乐！快许个大大的愿望！

“乖孙大个仔咯！太不容易了。殷爷爷哽咽道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。

金沙“汪了一声，坐在垫子上往殷一心身上蹭了蹭。

少年站在心爱的狗狗旁边，双手合十，紧闭双眼。

“愿岁月静好，爷爷平安，家里早日摆脱困境。

愿天下人兼相爱，爱人若爱其身。

少年祈祷着，蜡烛的烛光映在他脸上，格外柔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