鹫枝缠

鹫枝缠捡到的小孩挨冻了在线免费阅读

顾不得大氅沾染了点点血迹，林承渺抿唇走向床边，鞋底被血迹浸染，他伸手把床上蜷成一团，把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男孩拉进怀里，低声安抚，“不冷了，没事了……”林承渺一边安抚边为自己能这么温柔不可思议，早在先前敢玷污他的，这坟头草都三米了。

眉目精致的男孩手臂被咬得伤痕几乎见骨，他嘴边满是自己的血，不断喘息着，哑声叫：“罗金……”

罗金？林承渺把他揽在怀中，也不敢惊动他，这小疯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，把自己咬成这样。

“先出去好不好？”林承渺轻声哄他，“这里不干净。”

赵弦埋在他怀里颤抖，说出的话音调也破碎得不成样子。他道：“我怕。”

林承渺问：“怕什么？”

“雪，”赵弦闭上眼，“我怕雪，冷。”

林承渺看了看他的床，那床被血浸透的被褥看上去明显不带温暖，他难得有些心虚的愧疚，叹口气，吃力地用大氅把他裹紧，从小孩紧紧的怀抱中挣脱。

“裹好了！”见他要挣扎，林承渺呵斥道，“不喜欢别人抱就给我围紧，我牵着你走。”

他被久违的温暖围绕，连血气都被林承渺身上带着的药香掩盖。赵弦眸底的紫色几不可见亮了几分，因失血过多冰冷的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。赵弦忽然道：“承渺哥。”

林承渺一愣，觉得有些新奇。牵着他走出门口，温暖的阳光射在两个小孩身上，林承渺摆手示意年岁去叫大夫，一边回应他：“我在。”

身后的小孩颤抖一下，林承渺停下。“怎么了？”

过了一会，赵弦的声音才闷闷传来，“没什么。”他的脑子里一片乱哄哄，尖叫和恶毒的诅咒，哀切的低叫一齐消失，只剩下一句“我在”，遥遥洗净了他此前八年血污的人生。

林承渺知道这孩子现在有些黏自己，想放开他，却又被对方受伤的眼神逼得无可奈何。只得任由他着一身脏衣服躺在自己怀里，甚至上了床。

等待大夫来的过程中，赵弦不开口，林承渺也不开口，没办法。

林承渺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无可奈何，何况还是个小孩！他叹口气，眼神飘向天花板，一直神游到大夫来。

大夫给赵弦简单察看了一下，饶是他这等人，也少见能把自己咬成这样的人。

“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自己咬得这样狠。”他看向靠在小皇子怀中的男孩，见过大风大浪的郎中也不免被吓了一跳，惊讶于六皇子此等人会让一个小孩如此近身。

被那人冷漠的眼神慑住，连忙撒好伤药，用纱布仔细包扎好，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。

林承渺总算松了口气，让大夫退下。

“年岁，”他道，“把负责赵弦起居的人都叫来。”见赵弦有些不解，林承渺调整了下姿势，却被赵弦一下箍住不得动弹。这孩子的安全感是有多缺？他哭笑不得，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当个抱枕，任劳任怨。

“我讨厌别人对我的人指手画脚。”

林承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给赵弦听。三日前捡到赵弦时，他故作卑微却又脆弱的模样，令他想起了太久以前的自己。

他那时十四岁，可赵弦却才八岁，他家破人亡，但尚且有庞大遗产与众多叔叔伯伯帮衬，可赵弦却一无所有。

不是同情，只是见不过这么好的人被旁人欺辱。

“承渺哥，多谢你。”赵弦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，道。

林承渺轻笑一声，淡淡地回应他：“要谢我便好好练武，等长大一些时我该嫁出去的时候能保住我。”

“出嫁？”赵弦敛眸，“承渺哥不是皇子么？”

“前些年定下的，”林承渺望着窗外，白皙得近乎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波澜，“与邶云国的皇子，哪一位还不知。”

邶云国是由北大陆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，军事实力强大，一度威胁到承国的安危，之后双方签订条约约定联姻，林承渺就是那个倒霉蛋。

赵弦忽然抓住他的手臂，在林承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咬紧了牙根。

“别嫁给苑素临，”赵弦执着地重复，“别嫁给他……”

林承渺舒缓了眉眼，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。他嫁到邶云国是原主的命运轨迹，同样也是他的，而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振动翅膀，把飓风刮向他的主角兄长。目前会发生什么尚不可知，林承渺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，不影响他出嫁后的死亡就好。

“叩叩”，年岁迈步进了屋内，看见这友爱一幕讶异地睁大眼，随即反应过来，道：“殿下，他们在门外候着了。”

“恩，”林承渺的语气如沐春风，“你帮我问问，本殿下的被褥，是否与赵弦的一样薄？本殿下的卧房，是否与赵弦的一样简陋？”

门外听这传达的内容，顿时明白找他们是为了什么，一时间开始鬼哭狼嚎，恳求殿下能够原谅他们。

林承渺轻飘飘道：“外面为何这么吵？”他朝年岁说，“我问的难道是那些会让人高声吵嚷的问题吗？”

骤然一静，小心翼翼的声音道：“殿下，小人们只是一时疏忽，决不敢再犯！是啊，求殿下原谅！下次绝不会犯！以后定然时刻谨慎着……”

“还是罢了，”林承渺抱着赵弦，依旧是温柔如风，“我怕你们不小心一疏忽，下次本殿下连过冬的床褥都没了，还是换些长记性的，也不亏待我自己。”

他一句话，给这几个满腹妒意的下人判了刑：“把他们打发出府，给些银钱就算了。”

任由那些人哭嚎，林承渺动动自己发麻的腰，道：“赵弦，你可要记住，在现在这个世道，权力就是判决他人的刀，用得好，刀是兵器，护主；用不好，刀是利刺，弑主。

“那些会叫骂权力无用的，不过是权力不够大，且他们不会用。”

林承渺不知道，他有心教导赵弦的这番话，会颠覆自己的命运，以及整片大陆的局势。他苦心维持的种种平衡，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得粉碎。

用过晚膳，林承渺牢记大夫说的伤口不能碰水，又了然赵弦这破小孩不乐意让别人碰他，上次是晕过去才让下人占了个大便宜，此时清醒着，是怎么都不让别人碰。于是他决定纡尊降贵给他沐浴，省得伤口感染，到时候咬的说不定的就是林承渺的手了。

“别动，”林承渺把他脏污的衣裳脱下，“我帮你擦身子。”他自己被赵弦染脏的衣服还没脱，带着干涸血气给他剥衣裳。

交错纵横的伤疤横亘在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上，每一道都狰狞得可怕。林承渺没什么反应，倒是赵弦先开口问了：“你不害怕吗？”他看着自己丑陋的疤痕，语气平淡。

林承渺帮他擦完上身，对上他的眼睛，那里面倒映着一个他自己。

“我害怕啊，”六殿下笑着回答，“我怕你不知道有人在担心你，又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。”

赵弦听出来了，林承渺在拐着弯地告诉他，现在他有牵挂了。

有牵挂了，做事就不能只顾自己了。

“行了，下边你自己来，”林承渺走回屏风后的浴桶，“不用我教你吧？”赵弦应声。

沐浴后的两人回了卧房，收拾衣服的下人却又是苦恼。小皇子这件雪绒大氅就要五十两银子，这件沾满血的外衣中衣里衣是蚕丝制成，这双鞋又是……

这下好，全得丢掉！管家心痛地看着账房先生做出来的账本，暗暗捂住胸口。

卧房内，烧了炭火的里屋暖烘烘的，地上的据说留金国进贡的绒毛地毯铺满整个室内，琉璃汽灯隐隐跃动着光芒，织成一幅灯下美景。

林承渺熄了炭盆，把窗关上，里屋连通着外屋，空气流动，不会中毒。“快些上床，”林承渺道，“今后你跟我睡。”

汽灯折射出冰冷的光泽，林承渺睡在里侧，避着赵弦的右手臂和他靠在一起，强忍着和人身体接触的不适感，闭上眼睡了过去。

“……承渺哥？”不知过了多久，赵弦的声音轻轻响起。没有回应。

他把自己几乎要揉进林承渺怀里，仍在疼痛的手臂起不了丝毫阻碍作用，他像是一个饮鸩止渴的人，对这份温暖开始贪恋，开始不舍。他不明白这种感觉，却也不讨厌。

许久以前他也曾祈求过这种温暖，却被他的至亲亲手打碎。

而一个不过与他相识三天的人，却能对他这么好。

林承渺毫不掩饰刚开始时他收留赵弦的目的，因此也更加真实。

就算是一句轻飘飘的回应也能够激起涟漪。

赵弦闻着林承渺身上的药香，闭上眼睛，很快沉入梦乡。这是他第一个不做噩梦的夜晚。

他试探着，想要更靠近一分这份温暖。

哪怕像飞蛾扑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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