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止止日行

第5章 入学堂

阳光熹微，照在梨花树下的身影上。

她摸着身上的大氅，嘴角向上弯了弯，勾勒出一抹笑意：“昨夜的那个梦真美。

“小五，你这大清早的傻乐什么呢？咦，你这大氅哪来的？

“咳……嗯……

李珺璟慌乱之际下胡诌道：“这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姐姐送的。

“素未谋面？姐姐？少年低头思忖。

李珺璟忙拍了他一巴掌说道，“今日我该去上学了，再不去就要迟了。

“对对对，今日是那严老头的课，要是去迟了肯定得挨罚，我先走了啊妹妹，你快着点。

李珺璟顺了顺气，吓死她了，她以为被发现了。

她整理了下衣摆，朝着院里走去，她依稀记得，今日母亲给她送来了三个婢女，便是她前世的一等大宫女，玉簪、玉萼、玉兰。

扶摇院里一片祥和，旁边的几个丫头规规矩矩的站着。

见到来人，那几个丫头向珺璟行礼道，“姑娘安。

“免安。

其中穿着翠绿色衣服的丫头道：“夫人吩咐我们三人到扶摇院里伺候姑娘，我叫玉簪，她是玉萼，这是玉兰。

“请小姐吩咐。三人齐声道。

李珺璟看着熟悉的面庞，自前世她们因她而死，这是今生入府之后的第一次见面。眼前的三个少女言笑晏晏。

她面上浮上一缕笑意：“你们既是母亲派过来的，那便是母亲信得过的人，那你们三人便和玉阮一样吧，升为一等大丫鬟，进入内院服侍可好？此后有什么不懂的，你们便问玉阮和宋嬷嬷。

“谢小姐，我们三人定当尽心尽力的服饰小姐。

“行了，表忠心到不必了，我信你们。但你们要记住了，在我这里，只留做实事的人，虚意奉承的人，在外面可以，但这里就不必了，若是发现便自个向宋嬷嬷请辞，我这院里小容不下。她的声音坚韧且不容置疑。

堂下众人皆冷汗涔涔。玉萼、玉簪、玉兰觉得她们服侍的这位小主子到是有些不同。

“今日我要去学堂，你们不必跟着我。宋嬷嬷，玉阮，你们先带她们下去了解院里的大小事宜。

宣文书院，义渠堂。

义渠堂分为两侧，右侧为男子，左侧则为女子。

堂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子正在讲授，《明经》。

昱朝自前朝以来民风开放，故而对女子并不是那么严苛，女子亦可入学听习四书五经及其它《策史》，只是虚得分侧而入。

李珺璟来时，刚刚好。旁边一位正襟危坐的小女子正执笔写着夫子说的话。

李珺璟则与她同桌。

“喂。

李珺璟循声望去旁边那女孩生得倒是与别人不同，眉目飞扬，头发高高束起，面容俊朗，不似女子的温柔小意，却又不似男子的粗犷。

她朝她温柔的笑道，“我叫李珺璟，是吏部侍郎的女儿，前不久刚回京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。

“我叫谢沁，往后你就是我朋友了，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，我爹是御史。旁边那个叫王瑜嫣，是陛下的女儿，她一直以来都如此，做事一板一眼的，是我们学堂的书呆子。

李珺璟抬头看了一眼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同桌，前世本是她去和亲的，却阴差阳错的被她截了胡，后来昱国亡国之后，她大概也殒命了吧。

李珺璟丢掉杂乱的思绪，回了神，盯着她。面容白皙，鼻子小巧，长长的睫毛似羽扇般，正孜孜不倦的写着字，她的字很好看。

她伸手拐了拐她，只见她抬头看了一眼，便又继续低下头去。李珺璟似嘲非嘲淡淡笑道：“真是个严肃的小古板。

义渠堂外，三个俊美无焘的少年路过。

学堂里顿时一片嘈杂之声。

只见众女眷纷纷抬头向窗外望去，皆表露出一副仰慕且花痴的表情。

底下的人窃窃私语：“太傅，是太傅大人，今日他怎么来义渠堂了？莫不是要来给我们授课。

夫子看到此场景，气极，大声喝道：“肃静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！

下面的声音虽有些减少，却还是有议论之声。

“太傅，邓珩他怎么来了，他今日不应是在皇家学院讲经授道吗？怎么跑这来了！李珺璟面上虽是疑惑却也不解。

夏日的风虽是闷热夹杂着些许烦躁，可今日与往日却别有不同，带着缕缕清甜的气息。

一堂课已完，夫子在最后说道：“今太傅前来授课，尔等须得好好作为，莫要胡来。说罢便步履蹒跚慢慢地走了出去。

初始。

今日他倒是换了件衣服，穿了件紫色的直缀朝服，衣襟与袖口处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，腰间扎着同色金丝玉纹带，头上束着镶碧鎏金冠。当真是气质清冷出众且温文尔雅。

众女学子们倒抽一口凉气，无不感慨道：“这样的容貌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。但也只是心里议论，面上谁也不敢造次。

邓珩抬眸斜睨了她一眼。

李珺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。

清冽的嗓音在学堂里响起，今日讲东汉末年曹操煮酒论英雄的事。

酒至半酣，忽阴云漠漠，骤雨将至。从人遥指天外龙挂，操与玄德凭栏观之。

操曰：“使君知龙之变化否？玄德曰：“未知其详。操曰：“龙能大能小，能升能隐；大则兴云吐雾，小则隐介藏形；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，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。方今春深，龙乘时变化，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。龙之为物，可比世之英雄。玄德久历四方，必知当世英雄。请试指言之。玄德曰：“备肉眼安识英雄？操曰：“休得过谦。

玄德曰：“备叨恩庇，得仕于朝。天下英雄，实有未知。操曰：“既不识其面，亦闻其名。玄德曰：“淮南袁术，兵粮足备，可为英雄？操笑曰：“冢中枯骨，吾早晚必擒之！玄德曰：“河北袁绍，四世三公，门多故吏；今虎踞冀州之地，部下能事者极多，可为英雄？“操笑曰：“袁绍色厉胆薄，好谋无断；干大事而惜身，见小利而忘命：非英雄也。

玄德曰：“有一人名称八俊，威镇九州：刘景升可为英雄？操曰：“刘表虚名无实，非英雄也。玄德曰：“有一人血气方刚，江东领袖——孙伯符乃英雄也？操曰：“孙策藉父之名，非英雄也。玄德曰：“益州刘季玉，可为英雄乎？操曰：“刘璋虽系宗室，乃守户之犬耳，何足为英雄！玄德曰：“如张绣、张鲁、韩遂等辈皆何如？操鼓掌大笑曰：“此等碌碌小人，何足挂齿！玄德曰：“舍此之外，备实不知。

操曰：“夫英雄者，胸怀大志，腹有良谋，有包藏宇宙之机，吞吐天地之志者也。玄德曰：“谁能当之？操以手指玄德，后自指，曰：“今天下英雄，惟使君与操耳！玄德闻言，吃了一惊，手中所执匙箸，不觉落于地下。时正值天雨将至，雷声大作。

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：“一震之威，乃至于此。操笑曰：“丈夫亦畏雷乎？玄德曰：“圣人迅雷风烈必变，安得不畏？将闻言失箸缘故，轻轻掩饰过了。操遂不疑玄德。后人有诗赞曰：“勉从虎穴暂趋身，说破英雄惊杀人。巧借闻雷来掩饰，随机应变信如神。

话音停落，太傅问：“此英雄乃知为所何？

一学子答道：“所谓英雄当为，胸怀大志，大忠大义之人。

太傅闻言笑了笑，又问道：“还有不同的见解吗？

玉瑜嫣起身答道：“我认为，除以上之外还应有，无布衣之士或将士之兵亦或皇亲贵胄当具仁义之心，更当有勇有谋，⾏⾛于乱世之间不惊，奔于四海之内不傲；齐繁华与钱财为粪⼟，⼀丑恶与奸诈共敌，莫论⼈间是⾮，必循⼰⾏。且知天之⼤任，常有远谋。谓之英雄。

堂上太师椅上的男子微微笑道：“公主答得不错，时已为聚，当为英雄，故天下人心所往，然亦，公主却忽略了局势，局势之下不论人心，而上位者往往是最难以预测的，若遇乱世，兼俱之上还应有谋断。

太师椅上的男子负手而立，侃侃而谈。“乱世之下的英雄当为善谋，谋者当善决断，盖谋与断当兼备而不可一缺者。予于事，多有见之极明，而持之不武，以此致误，常悔之恨之。故禅门贵悲智双足。而谋与断，俱智所摄。谋而乏断，正能见而不能持也，此终是智浅而不深，偏而不全耳。是以，当权者当以知人则哲。英雄不以身份、或亦有大功者论之，贩夫走卒，王侯将相，有功于当朝，皆能以英雄论之。

李珺璟听到此，不由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，他们说的都对，可他们眼里的英雄都是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。只不过，看上去风光霁月的人未必是真的英雄。她做不了他们心中那所谓的英雄，她也不想做。今生她只做大奸大恶的人。

她不敢深想亦不敢接近他，她怕若是有朝一日他发现她心里所想，会不会，会不会厌恶她。她可以不爱她，但不能接受他厌恶她。

她眼里的落寞似是被他发现了，他指尖轻轻扣着案几，薄唇微动，“李珺璟，你来说说看，我方才只说了一半，不如你接下来把我未说完的补全，如何？

李珺璟微微一愣，“补全？她补全吗？

她正恍神，正不知该如何说起。

谢沁丢了一团纸来方才把她砸醒，她忙回过神来，慌忙答道：“学生？学生不知从何说起。

底下哄堂大笑。

堂上的男子听到她此回答，并没有恼怒，而是淡淡的温柔笑道：“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，今日无师生亦不是在朝堂，所以不必拘着。

李珺璟却迟迟不肯开口。

一侧的李潇翊，看到此，却也只能干着急。

旁边的同窗看到，不禁嗤笑道：“她是草包，自然就不知该如何作答了，太傅就不必为难她了，而浪费了我们大家的时间。

李潇翊正想骂这人，却被堂上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，“君子应知同窗之谊，有宽厚之心。况大昱重礼，你既不知，那便下去抄《礼记》五百遍，字迹须得工整，明日入学时交给我，若是抄不完我会告知你父亲，届时想必你的父亲会好好处理的。

少顷，学堂内响起了一道柔和且温润的声音，“我认为，英雄的定义不单单只能被定义为清流名正之士，或自诩人品居高者，或是善谋论断者，还应有那黑暗荒诞的世道之下亦有清正风骨之躯的人，理应受敬，理应是英雄。紫衣少女的声音慷锵有力，响彻在这义渠堂，似是这般才是对的。

她继续说道，我与大家说一则前朝轶事，“某朝前史，记，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，道誉洋溢。弱冠遐栖，则契齐箕皓；应运释褐。及至载宣威灵，强猾消殄。功勋既融，投韍高让。且服事先帝，眷隆布衣。陛下践阼，阳秋尚富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。考其潜跃始终，事情缱绻，实之俊辅，义笃於曩臣矣。博哉四庾，茂矣六郗，能事雅量，末归安石。至夫蕴虚静，善草正。方圆自穷，礼法拘性。后因他国来犯，败。需一人堵天下悠悠众口，背千古骂名。此，太傅站了出来，以将身之死以换之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后折辱凌迟于敌国。后史书记，太傅自权高之，自他国来犯，挟天子以逢迎，供手让与他国。擅窃国柄，奸盗内帑，诬陷忠良，草菅多命，狠如狼虎。不过一人耳，外廷诸臣附之，遂至于此，其罪何可胜诛！作权朝政，矫诬阴贼，排斥忠良，朋附者欬唾立至青云，睚眦者顾盼已挤沟壑。傲很背德，反乱天常，播越銮舆，疮痍天下，皆他之为也。其为政，极恣凶恶，三军将校，愿食其肉，百辟卿士，嫉之若仇。

李珺璟漠然，“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大奸大恶之人，他曾是好人，也曾是朝中肱骨之臣，可那世道应允他了吗？给他机会了吗？他也曾为百姓做过事，可当当权者无能，朝堂乌烟瘴气，挽救不了之时，却把他推了出来当了替罪羊，你们何人敢说他是无能之辈？他是该死之人？他该受这千古骂名？没有人配指责他。他只不过是这世道、众人推出来的。

说完，面上似有哀色，“我希望灰烬之处，笔墨之下仍有余温。

窗外的叶子被风吹落，打着转飘了进来，恰巧落在那一页惨白的纸上，恰逢绿色春尽，故人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