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到了

全文故事

中元节这天我被家里千呼万唤的叫回来参加弟弟的婚礼。

小屋外挂着大红的灯笼，乡间的小路上飘着喜庆的彩带。

家里唯一一只会下崽的母鸡正香喷喷的冒着热气。

我的父母跟弟弟笑得一脸怜爱。

唢呐一响。

不是升天，就是拜堂。

而我两个都占。

1我是我家的头一胎。

因为是女孩，父母几乎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看。

我妈后来又怀了几次，生下来后因为意外通通夭折了。

我爸一直说我是扫把星。

逼死了我弟弟。

我妈不知道哪里寻来了一个古怪恐怖的偏方。

名为‘母食子肢’，简称“残子”。

过程十分简单粗暴。

我当年7岁了，扒着稻草门听着我爸兴奋的声音。

我的小弟弟刚出生不久，浑身都皱皱巴巴，皮肤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通红。

我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汉，跟我爸对视了一眼，点了点头。

小小的婴儿被平放在绣着花的床单上，我妈俯下身来，一口咬掉了我弟的右脚小拇指。

当时我弟吃痛哇哇大哭，我爸却开心得一直鼓掌。

我后来才知道，那是为了让我弟一生下便成为残疾，但是只是残不是废。

类似于在小孩子未成年的时候，起一个狗蛋二麻子之类的贱名字，好养活。

娇贵难养，卑贱易生。

我当时觉得无聊，又不想被爸妈发现挨打，直接扭头就走了。

所以我不知道。

那个右脚趾为了避免被别人拿去利用下什么巫术，最后还得由亲生母亲用单层的煎饼卷上大葱沾着甜面酱吃掉。

第二天我看着一边吃得一脸幸福一边给弟弟喂奶的母亲，怀着期盼问[妈，我也想吃大饼……][你吃什么？！]我妈吞下卷饼立刻凶巴巴的反问[离我宝贝儿子远点，都克死你几个弟弟啰……][心黑的丫头。]我爸叼着烟走进来[可怜我们老林家的子子孙孙摊上你着每一个扫把星！]我撇撇嘴拿起一块干巴巴的馒头去了角落。

他们今天心情很好，拳头没落在我的身上。

大概是那个偏方真的有效果。

我这个弟弟没有夭折，安安稳稳的长大了。

我爸给他起名叫做林有才，抱着瘦瘦小小的弟弟举得高高的，说我儿子一定是最有出息的。

他找了一村子的人挤在一起，我妈起了一个大早，围着围裙开始干活。

我看着她又拖地又擦窗户又买菜，中午也没睡就在那里切菜，备菜，做菜。

又看着我爸在躺椅上只穿着裤衩抽烟。

她累得满头大喊，笑得眉毛都弯了。

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么开心。

因为躲在角落我又被骂了，我妈扯着我的头发说我是家里的寄生虫。

我挣不开，只能哭着求饶[对不起……妈……求你，放开我！]我爸在躺椅上抬了一个眼皮，不满道[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！]我妈立刻松开我，那脏兮兮的围裙擦着油乎乎的手，道[看着你就烦，还不滚出去，有什么好哭的，就该把你这一头长发全部剪光光！]我捂着火辣辣的头皮跑出了家门，村子路上没什么人，大家都去我家蹭饭了。

为了招待大家显得有面子，我爸狠下心来买了两只大公鸡和一缸子的烧酒。

我早上就吃了一个馒头，肚子都饿扁了。

听着家里的喧哗声，我捂着肚子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。

[暖暖！]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。

真奇怪，一般没有人叫我暖暖，家里人喊我死丫头、扫把星。

村里人喊我林家那个赔钱货。

没有会喊我暖暖。

我怀疑自己被饿傻了，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。

[林暖暖！]那个声音变得急促了，也更大声了。

就像……离我更近了一样。

我不顾爸妈的呵斥，一声不吭的跑回了睡觉的柴房，隐隐约约还听到那声音断断续续的，总算停了。

马上我发起了高烧。

我妈抱着弟弟喜气洋洋的在外面敬酒，村口的王二打量着我弟，道[这小子看着就有出息，跟他那个一脸阴沉沉的姐就是不同！]我妈笑得合不拢就[可不是嘛，别提她了，晦气晦气！]我爸吃着鸡腿，喝多了酒大着舌头，头头是道的说[大家以后啊，多多……照顾我儿子，哈哈！][今天这席真是没白吃，指不定是你儿子照顾我们呢！]王二一口一口喝着烧酒[老马他们没福气，今天没来给你们送祝福，是他们的损失！]我们村长马成功大儿子马旺家考上了大学，挨家挨户的送糖炫耀呢，当时我爸抽烟的脸都臭了几分。

谁曾想，去大省城的时候出了车祸，一命呜呼了。

大喜变成大悲，马成功的头发都白了。

听说马家媳妇也天天在家里哭，大骂老天对他们家不公。

一家子人心惶惶的，当然也不会来参加我弟的满月酒。

不过在我家的满月酒上提起这种事，我爸的脸果然不好看了，王二似乎也意识到了失言。

感觉连敬了几杯酒，我爸才缓了缓，冷哼一声就走了。

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。

宾客断断续续的走了，我爸抱着弟弟在躺椅上喝酒，我妈自觉地跑去洗碗了。

我烧得头昏眼花的摸出去，说[爸妈，刚刚路上有人喊我的名字……]我妈一听就变了脸色，看我爸还没注意到，一把拉着我到厨房来，抬手就是一耳光。

[又说什么晦气话，怕当家的听不见是吧？]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，也听不清她的话，只是愣在原地捂着脑袋。

哗——我妈拿着一碗腥臭的鸡血就往我脸上泼。

[死丫头，贱命，一天天都不让人省心！]我妈还在骂骂咧咧的。

鸡血模糊了我的视线，我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开眼，头疼似乎缓解了。

我妈没好气的念叨着[林暖暖，回来哟……回来哟……]我下意识地回应道[回来了哟……]大概喊了三分钟，我的意识恢复了，我妈心疼的看着我的脸上的鸡血，道[真是赔钱，还想给当家的煮一锅鸡血汤补补嘞！]说完，不解气的打了一拳我的肩膀。

我不敢擦掉自己脸上的鸡血回了柴房，幸亏也没人在意我，昏昏沉沉的入梦了。

梦里有人喊怨的喊我名字。

[林丫头，我是马哥呀，以前还给过你糖的……][你就这么讨厌我？][嘶……没事，我不会离开你的，我还会来找你的……等着我吧……]2大概就是这个古怪的梦更加稳定了我逃离的想法，我在村子里的学校读完初中，便求着老师带我走。

那个古怪的声音时不时在我梦里出现。

[你逃不掉的……就像我一样……]我不安稳的翻身，在梦中差点把嘴唇要出血。

这个现象直到我远离了村子才渐渐好转。

我弟林有才也在一点点的长大。

他在村子里的小学做霸王，一拳打掉了隔壁家小孩的鼻子。

我妈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把他带回家里，夹着一大块肉到他的碗里道[我们有才是男子汉呀，以后可以保护妈妈了。]林有才吃得满嘴都是油，道[我以后要跟爸爸一样！]我爸立刻给他鼓掌，连声称[有才懂事啊，不像他那个赔钱的大姐，出去做事，一分钱也不给家里，造孽噢。]我爸妈不想我上学，好几次闹到了学校不想让我读完初中。

老师校长好声好气的解释了几次，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规定的。

我爸瞪着眼，挥舞着拳头，怒气冲冲道[我的闺女，我养的，我就是规定！]同学里议论纷纷的，我充耳不闻，看着哭哭啼啼的妈妈跟被保安拦着的爸爸只觉得丢人。

[我命苦噢，生了一个这样的吸血鬼，家里哪里有钱给这娃子读书啊，都十几岁了还不会自己赚钱，一点都可怜家里哟……]校长在旁边苦笑着擦眼镜。

最终协商的结果是，他们愿意给我上学，不过学费课本费生活费七七八八的他们一律不出。

我干脆找了一个在学校帮忙的兼职，每天吃学校的住学校的，偶尔才回家。

他们根本不是没钱，只是不想给我花钱而已。

林有才想要什么，都会被我爸妈双手奉上，上次这小子撩女同学的裙子被抓去教育。

我爸跟着一脸偷笑，问我弟女同学内裤什么颜色的。

我妈在一边陪着笑洗碗。

我觉得这一幕即可笑又恶心。

3成年后我基本跟家里没了联系。

除了按时汇千把块钱，管他们发什么我一贯装聋作哑。

最近公司在准备一个大的项目，我每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几口。

后辈里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实习生，是本地人，家里有车有房笑起来有小虎牙。

[暖暖姐。]陈则墨捧着一打文件到我面前[这是你今早交给我的任务。]我翻看着称得上完美的方案，点了点头，陈则墨看着我，突然有点不好意思。

[暖暖姐……我想问你最近有没有……]手机铃响了。

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，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，往后退了几步，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看着屏幕上的名字。

周萍萍。

我妈的名字。

[怎么了？]我接通，面无表情的问道。

破天荒的，我妈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竟然带着笑意[暖暖呀，最近有没有空回家一趟啊？]我愣了愣，确认了一下通话人一时间有些迷茫。

[最近呢，你弟弟要结婚了，你这个做姐姐，不得来封一个大红包？]见我不说话。

我妈继续道[有才啊，是真的找了一个不错的媳妇，人姑娘又漂亮又勤奋，还一心为了我们有才好……][行了。]我打断她的话[什么时候？][8月30日。]我挂了电话，算着那天正好有空，陈则墨依旧在不远处等着我。

[暖暖姐最近有空吗？]陈泽墨笑得有些羞涩。

[最近应该是没有了，30号要回一次老家，家里有事。]我笑着拒绝了 ，就算没事，我也会拒绝他。

我已经不是小孩了，看得出后辈打着什么心思。

正巧，甲方那边又来了一个电话，我示意了一下，急忙接起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。

陈则墨在原地奇怪的嘀咕着[30号……不是中元节吗，暖暖姐是要回去祭祖吗？]4回一趟我老家还挺麻烦的。

下了飞机还要坐半个小时的出租车才能到村口，进到村里又要坐一个小时的三轮车。

夜色逐渐降临了。

我看着电线杆上盖着的红色丝带，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，红红火火的异常喜庆。

[林有才这个婚礼倒是派头。]我在心里暗暗想。

三轮车一路蹬得磕磕绊绊，最后还以大晚上不安全为借口收了我一百块钱。

徒步的路上行李箱摩擦着石子路的地板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。

莫名其妙的，好多家又亮起了灯，在门口，在窗户，眼巴巴的看着我。

走到家门口的时候，门外挂着一个大大的红灯笼，我跨过门栏。

我年纪大了，也不住柴房了，一般跟我妈挤一个房间，我爸一个房间，我弟一个。

[回来了，死丫头。]我爸在门口数钱，红彤彤的毛爷爷在他手里翻来覆去的。

我没理他，走进屋内，是我妈在剥橘子给我弟吃。

林有才翘着二郎腿，穿着老头衫一脸老爷样往地上吐籽[哟，大小姐回来了啊。]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，不明白怎么会有女孩子看上他，道[我就待一天，明天就走。][看不上我们噢，果然是大小姐，去了大城市就摆脸是吧？]林有才故意往我的方向吐口水。

我侧身躲了过去，我妈赶紧上来拉住我，拿着桌子上的水，讨好的笑[喝点水，喝点水，休息一下。]我接过，不习惯我妈的讨好，林有才拿手敲着桌子，我妈立刻回过身，继续橘子。

[妈，你是不是年纪大了，剥得慢吞吞的！]林有才不满道[她这个白眼狼哪里会喝你的水。]大概是鬼迷心窍了。

我喝下了水。

也闭上了眼睛。

再次醒来的时候，我还穿着原来那一身，双手被紧紧的绑住，头上蒙了一个红盖头。

我听到了唢呐的声音。

世人都说唢呐一响，全剧终。

不是升天，就是拜堂。

而我两个都占。

还有那个在梦中许久未见的声音，带着欣喜跟羞涩。

[你回来了，暖暖……][我已经等你很久了……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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