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公子

第3章 做个奸臣

下朝后陆珏跟上来，苏沅兰同他交待几句，远远看到谢筠站在那里，她笑着迎上去，脚步都轻快许多。

“阿筠，在等我呢？。

“嗯，在等你。谢筠像是在等妻子归家的丈夫，眼里满是温柔和几日未见的想念。

“这几日在玄都观待的还好？苏沅兰捻着他的袖子，手指摸索着他袖口的竹纹。

“见过西平王。陆珏作了一揖，随后识相地缩回马车里，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儿来。

“此一去有了些别的领悟。提到道法，谢筠眼睛亮了亮，可惜他悟性不足，尘世许多都难以看透。“只是更觉得自己便如井底之蛙。

“慢慢来，这事急不得。苏沅兰握住他的手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，只是谢筠喜欢，才偶尔多问两句。

“嗯，是这个道理。谢筠眉目平和，他也并不庸人自扰，想起方才二皇兄拉着他也要说的传闻，于是又问：“阿沅，听闻状元郎做了你的门生？

“确有此事，你怎么问这个，难道是吃醋了？苏沅兰拉着他往前走着，马车也远远跟在身后。谢筠很少过问朝堂上的事，所以苏沅兰有些奇怪。

“不错，我吃醋了。谢筠生得俊秀，他虽身处皇室，却常年远离朝事，活脱脱一副温润公子模样，不受红尘烦忧。

他这话像是承认，苏沅兰却听不出什么酸味，知道他并不是真在意的，于是也开起了玩笑：“我们西平王莫不是怕老了，才要同这样的小少年计较。

“不是我怕老，谢筠被她惹得嘴角弧度更深，“是怕你嫌我老，去挑娇嫩的喜欢。

苏沅兰挽起谢筠的手，两个人倒像老夫老妻在散步。

“苏相这般无言，是被我说中了心事？谢筠依旧是笑意吟吟，说得苏沅兰想咬他一口。没办法，这人长得太好，实在让人忍不住想欺负。可惜是在宫门口，她若真如此，某些御史便又要借题发挥了，她并不想看别人拿谢筠做筏。

“你这人，几日不见，原是去学了本事来打趣我的。

“苏相这么厉害，我哪里敢。谢筠作了个讨饶的表情，“是我错了。

苏沅兰笑了一下，勾起他的手指在手上把玩，“那也并能轻饶了你，不如今日同我去珺园，让我好好教训教训。说到这，苏沅兰险些笑出声，实在不怪陆珏成日总说她像女霸王了。

“太后今日要我过去陪陪她，我总不能推脱。把苏沅兰的手指暖的差不多了，谢筠从袖中掏出一个汤婆子递给她，然后站定在她面前，抬手帮她拢好斗篷。

当今太后是西平王生母，谢筠自然不能拒绝。

“好吧好吧，等我过些时日也进宫看看太后。苏沅兰自然不好跟太后抢人，更何况太后出身清河崔氏，是苏沅兰母亲的姑姑。而这样按辈分，苏沅兰还得喊谢筠一声表舅，只不过两人仅仅差了三岁而已。时至今年，谢筠已三十而立，苏沅兰也二十有七了。

“嗯。谢筠轻轻抚着她的头发，有些不舍得松开，于是在她的额发间轻轻烙下一个唇印，然后说道：“是不是该回去了，应当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吧。

苏沅兰抿抿嘴唇，淡淡地笑着，“确实要回去了。等你忙完了来我这，我把郑熠介绍给你认识，那孩子小小年纪学问做的还不错，你应当会喜欢。

谢筠点点头，将她扶上马车，目送马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，才转身向偌大的皇宫走去。

苏沅兰与陆珏回到珺园时，郑熠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。

“怎么不进去。

苏沅兰走到他面前，郑熠连忙作揖。

“是我想在这等您，多谢您在朝上为我说话。郑熠显然说的户部员外郎这事。

“小事，苏沅兰不以为意，摆手让他也跟上，“陆珏，这位便是状元郎郑熠。哦对了，郑熠，你有字吗？

“学生字之晖。

“哦。苏沅兰失了兴趣，她向来有替人取名取字的习惯。

“是取自‘茂东隙林，杳杳之晖’。郑熠连忙解释。

陆珏轻笑一声，这句出自苏沅兰所写的《珺园赋》。他颇有深意地瞧着郑熠，随后说，“江都陆珏，字元宝，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唤我的字。

“你不喜欢这个字，当初还死活让我给你定下做什么。苏沅兰瞥他一眼。

“义姐，我喜欢这个字，只是不想人叫而已。

苏沅兰不太能理解他这行为，懒得同他说嘴，只好无奈道：“行吧，随你。

郑熠跟着笑了笑，说：“襄州郑熠，陆兄，今后请多指教。

陆珏抬手虚虚按了两下空气，余光偷偷注意着苏沅兰表情，假作谦虚道：“指教谈不上，不过比你早入仕两年罢了。

看他这幅德行，苏沅兰简直忍不住笑出声，但好歹没拆他台。

“郑熠，今后你还是大多随我处理公务。吏部策令应该很快就能下来，之后你上任就是了。我想要个人，户部也没胆量同我抢。所以你与陆珏好好相处，见面的时候多着，有什么为难之处你们俩商量，处理不了再来问我。

“是，学生明白。郑熠很是能端得清朗雅正，不像是寒门出来的读书人。

陆珏也跟着说了声是。

“等闲了你去挑个院子，同杨伯说一声，以后要是在这待得晚了，就留在这过夜，陆珏也一直这样。

“好。

苏沅兰感觉交代差不多了，又多闲说两句就到了书房，书房熏着的柏子香气正浓，苏沅兰深嗅一口，才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。

此时，永安宫。

钱嬷嬷笑着迎上谢筠，低声说，“王爷，太后一直盼着您呢。

谢筠点点头，态度显得有些冷淡。他撩开珠帘，里面的檀香争先恐后地跑出来，熏得他险些喘不过气。

屋内炭火烧的正热，太后坐在当中，倚靠着靠背阖眼假寐，听到声响才悠悠转醒，抬眼就看到谢筠，脸上明显多了高兴。

清河崔氏向来与太原王氏并称世家之首，而太后虽然并非当今陛下的生母，却因世家的从龙之功稳坐太后之位。

“西平王居然还知道来我这寿安宫？怎么，您也成了大忙人，三催四请才能见到。这话出口，太后也愣了愣，她也不想每次谢筠来，她都在抱怨。可谢筠从来与她不亲厚，明明是她的亲儿子，还不如小皇帝和晋王那样的表面功夫。

“您若不希望我来，那我便走了？谢筠说得没有什么情绪，却噎得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钱嬷嬷亲自侍弄的茶水，刚端上来，就见这对母子又不愉快，赶忙拉着谢筠落坐，打着圆场，“这是苏相送来的君山银针，王爷尝尝如何。

提到苏沅兰，谢筠周身的冷意才散去些，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，“阿沅的东西，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。

太后也松了口气，生怕他真的直接走了，也顺势就着苏沅兰说道，“哀家也好些时候没见着沅兰了，她一到冬天就惫懒得很。

“我今天见了她，她说过几日就来看您。谢筠看着杯中的茶芽漂浮，努力压下唇齿间的回甘。

“那就好。

沉默半晌，太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老妇人已经年近六旬，脸上虽然平添了些许皱纹，却依旧可以窥探出年轻时的美貌风采，何况她保养得当，打眼看去只觉得是不惑之年的美妇人。可此刻，这个一生尊贵的女人却有些手足无措。她少时是崔氏嫡女，入宫后便做了淑妃，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，给她递话说，偏偏一个自己儿子，一个辈分不能再低的苏沅兰，让她不知该怎么是好。

“您既然无事，儿子就先告退了。没等太后说话，谢筠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。

太后其实很有想问他的话，只是从来没能问出口，“是什么让你记恨我这么多年，就因为……昭穆太子吗？

钱嬷嬷叹了一口气，赶忙帮太后顺气。

“我是欠他的吗，让他这么对我。太后拿起一个茶杯就不管不顾地往下砸，她坐到太后的位置，这点任性的权力还是有的。

“王爷平日里还是很孝顺的。钱嬷嬷宽慰她，一边示意宫人清扫这一地的碎片。

“是啊，孝顺，只要不在我面前，他都很孝顺。她面露嘲讽，倾吐着满腹牢骚，“哀家要求他做过什么吗？他为了沅兰，都什么年纪了仍不娶妻，身边通房都没一个，哀家说过他什么吗？其实太后当然提过，只不过发现谢筠根本不理会她，苏沅兰干脆停了给她的供养而已。

谢筠发现自己走了一半的路突然走不下去了，他停在原地，不顾身份地靠在宫墙上。他抬头看着耀眼的阳光，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，也是这样澄澈的天空，那个人站在他面前，比太阳还夺目，她眼里好像有失而复得，轻轻一笑对他说：“谢筠，好久不见。

每年冬至的前一日，苏沅兰总要去兴教寺呆上半天。这些日来，郑熠已经对大半公务都有所熟悉，因而她很放心留郑熠与陆珏在珺园。

兴教寺乃皇家寺庙，更有受万千敬仰的慧觉大师坐镇，因而一直香火旺盛，与玄都观隔朱雀大街相对而立。

不过苏相来此，即便是慧觉大师也要亲迎。

苏沅兰许久不见他，只觉这和尚更道貌岸然，一副慈祥和善、普度众生的模样实在碍眼得很。

红墙高柱，碧瓦啸林，站在山门外油然而生肃穆庄严之感，苏沅兰当然没什么感觉，扭了扭手腕一步当先，活像是来打架的。慧觉大师跟在她身后，但没人觉得大师是低她一等，反而觉得相宜。

按照惯例，苏沅兰入大殿净手，给父亲上了三柱香，苏居安的坟墓和牌位都供在庐陵，她远在长安每年赶不回去祭祖，就来此告慰亡灵。她一向不信鬼神，却愿意宽慰自己。

“阿爹，祖母很想您，请您保佑她身体健康。两位叔叔现在都很好，您不用担心。崔……母亲……也过的很好。她应该很好吧，怎么会不好呢？苏沅兰顿了顿，轻柔的笑意中添了一分嘲讽，又很快消弭不见，“我也很想您。

她站在香炉前，烟雾飘散，浅淡得让苏沅兰怀疑这是否能寄去自己的思念。

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，苏居安问她，“闺女啊，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她扬起稚嫩的脸，坚定地说，“爹，我想当个奸臣。